反叛偶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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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:  林探惜
　　毕姥爷在饭局上唱了一段戏，视频被泄露出来，中年一辈纷纷心有恻恻地感叹毕姥爷这回摊上大事儿了。官方还未表态，“毕姥爷遭封杀”的传闻便已是络绎不绝。

　　我三岁的时候就背过孔老夫子的“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”——就连如此圣人都知道，人要到了七十岁才能做到这个境界，如今不过年近耳顺的毕姥爷偶尔从心所欲，便触碰藩篱，犯下这样的错误，实属情理之中。

　　而颇为讽刺的是，在年轻一辈里，有不少原本是“星光大道一生黑”的文艺青年们，在看了那段视频之后，却不约而同地声称对毕姥爷“路转粉”。

　　转粉的理由，实在是太充分了。

　　作为一个中年主持人，多年来，在一档永远没新意的乡村风主旋律选秀节目里，插科打诨如鱼得水——如今临近退休，他竟还越来越受到东家中央台的赏识重用，屡次登上了春晚舞台，在一众主播当中担任逗哏角色，成为了一个称职的开心果……照理说，这样的一个人，应该就像他的工作本身一样，圆滑中庸，假模假式。

　　可是，他竟然是一个这么有趣的人，竟然在饭局上说出了如此“大逆不道”的话。这多有意思啊！

　　负负得正——这恐怕是，向来死死控制住言论自由的当局，也不曾预料到的效果。

　　往往越是压迫和禁锢，才越容易将偶像推上神坛。

　　“毕姥爷遭封杀”的传闻，在我们的想象当中，理应像《V字仇杀队》片头被推上断头台的革命者那样悲壮，又或是像《飞越疯人院》里打破门窗追求自由的傻大个儿那样震撼人心。网友们将毕姥爷比作酒后失言的宋江，却忘了宋江哥哥到了结局的时候，也是被招安了的。

　　但凡生存在一个体制内的人，总会有一些心照不宣的反抗意识。别说是中央台这些正儿八经的主播们，即便是正襟危坐的达官政要，在饭局上说的话要是真的被截出来公诸于众，分分钟也都会被扣上“反动派”的帽子。

　　最能做到盲目拥护体制的人，往往是这些体制的受害者，而非受益者。因为受益者获取的信息也更多，他们更能做到气定神闲高瞻远瞩，更有统观全局、客观判断利弊的本事。倒是那些被压迫在体制下苟延残喘的人，一个个热血沸腾地去当了五毛，听人说起太祖大名就热血沸腾，听说自家岛屿被倭寇占据，就恨得咬牙切齿，不分青红皂白，到处抢掠以泄愤。

　　毕姥爷的视频爆出来之后，有不少脑残五毛撰文为他开脱，道是：毕姥爷只是还原戏文，只是模仿土匪口吻，他自己本身并无半分对太祖及对党国的不敬，请大家不要断章取义。

　　看到这样的文章，我脑海里直浮现出一位老态龙钟的遗臣在大殿上颤巍巍地屈膝叩首，大呼“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，老臣罪该万死”的画面。

　　写出这种文章的人，实在不适合做公关，倒不如多去做做SPA，保养一下自己那颗留在封建王朝的心吧。在这样的一个时代，“东方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”、“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”的这一套，真的是行不通了。

　　我们更需要看到的是一件事物的全貌，而不需要谁像对待幼童似的，对真相遮遮掩掩，凡事非黑即白，人人非善即恶。

　　十多年前，韩寒以玩世不恭的叛逆少年姿态，走入了公众的视野。他敢公开大骂体制，他敢斥责不公正现象，他敢为弱势群体说话——他的嬉笑怒骂讽刺攻击，都成了令人惊叹的“正直”符号。

　　十多年后的韩寒却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，与他曾经最看不起的郭敬明争夺电影票房，做了他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做的商业代言，靠女儿小野来与网友互动吸粉，理直气壮地过起了贤妻美妾名利双收的好日子。

　　这样说来，韩寒是个骗子么？这当然算不上。

　　反叛偶像是他的某一面，世故与功利是他的另一面。每个人都是一个多面体，在不同的时间里、不同的情形下，或许会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人格。

　　那么，一面在中央台充当开心果，一面却在饭局上笑称“老毛害苦我们了”的毕姥爷，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人吧。可惜公众习惯于以2D的眼光看待3D的事物，一旦发现观察对象与自己的想象不符，便会拍案而起诧异万分。

　　至于广电总局接下来到底是会装聋作哑，还是会真的出手封杀……这还真的说不好，广电总局多年来表现出的IQ和EQ一向都高深莫测。

　　至于小年轻们突如其来的“路转粉”，我也觉得大可不必。

　　因为其实，无论是穿着花哨的衣裳在镜头前卖萌装傻，还是在饭局上唱戏讲段子，毕姥爷都从未违背过他所扮演的角色。

　　生活在这个纷繁嘈杂的人世间，每个人都一样，需要在不同的场合摆出适当的姿态。许多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，虽然不可说，但却不可不知。浊流与清流本属于同一条河道，只不过因为时势的需要，而分化成了两股不同的路径。

　　所有正襟危坐的卫道士的存在，都不过是一个谎言。而所有的反叛偶像的出现，亦只不过是另一个谎言而已。

　　这世上，原本就没有不可招安的灵魂。

　　一面在烂泥里打滚，一面在盛宴佳肴推杯换盏之际击筑而歌——这并不是胸襟豁达的风流名士才有的做派，而只不过是我们每一个多面体，在这世上最寻常的生存之道罢了。

致命殇口

很长，没看